翻譯要求譯者的自我消解閱讀仰賴讀者的自我現身譯文,便是反覆思索、字字斟酌的精細平衡 翻譯是種精神修練,靠的是譯者自我消解。有此掛心,譯者才能對文本保持絕對的謙遜態度,否則若譯者堅持自行發聲,原作的言語便易遭掩蓋。 但是此種消融並非易事,譯者永遠會先是讀者。翻譯正如閱讀,都經歷接收、揀選、判讀、再想像的流程,而這一切都需要積極涉入。因此,譯者的觀點不可能不滲入譯文之中,他們選擇了什麼取徑、把什麼因子排在優先位置,都隱含了譯者對於文本的詩學鑑賞觀點與感性的探查。 因此王維的〈鹿柴〉便成了探討翻譯藝術的絕佳典範,這首詩無我無他、無時間、無主題,每位譯者因自身知識的背景架構不同,詮釋時自我顯露的程度與欲強調的重心亦大相逕庭。 詩中最後兩句「返景入深林,復照青苔上」,其意涵在華語世界原本就眾說紛紜,英譯時自然也成為歧異最大之處。 Returningsunlightentersthedarkwoods;Againshiningonthegreenmoss,above.返回的陽光進入幽林中;再次照耀在綠色苔蘚,之上。 在這個英文譯本中,譯者根據自己生活在森林的經驗,選擇以above(在……上方)而非常見的on(在某物上面)來翻譯「青苔上」。 mbresretournentdanslaforêtprofonde:rnieréclatdelamousse,vert.暗影回到深林裡:苔蘚最後一次微光閃耀著,綠色的。 在這個法文譯本中,譯文的韻律頗有法國象徵主義詩派遺風。「綠色」也變成形容光線而非苔蘚。 Laluzponienterompeentrelasramas.Enlayerbatendidabrillaverde.來自西方的光線穿透樹枝。灑在青草上,發出綠色光芒。 在這個西班牙文譯本中,譯者根據王維篤信佛法的事實,而將光線連結到禪宗的靈光,使譯文成為頓悟的隱喻。 這些譯句各自反映了譯者在理解原文時所使用的切角,每個譯者都依據自身的知識體系做出決斷。每一版新譯本出現,都是對既存譯本的批評探究,也是再次試圖創新的結果,更是翻譯的藝術在各時空背景下的進化體現。 有的譯者涉入深,堅持詮釋與改寫,使邏輯通順、敘事者現身。有的譯者甚至顛倒文句順序,從而把翻譯變成了仿作。也有的譯者維持原本的隱晦留白,營造曖昧的意境。有的譯者重視跨歷史與文化的普遍感官經驗,精心設計比喻與暗示。也有的譯者不只注重字詞、語調、韻律,更在乎如何展現作品深沉根柢中的文化背景。 與此相對,讀者每一次閱讀時,實際上也不自覺地為自己擔起了譯者的角色,以知識背景挑出原文本的線索,以既有的人生經驗改變詮釋文本的重心,於是每一次閱讀,都如同翻譯,是對原文本的重新想象。 譯者從閱讀中提取翻譯的養分,讀者也從翻譯中照見自己閱讀的脾性。偉大的作品是讓「譯作」永遠都能開出新花朵的沃土;反過來說,「譯作」也能為這塊豐饒園地續命。原作與譯文、閱讀與詮釋,便是如此生生不息的有機關係。 觀看王維,反身照見翻譯與閱讀的精髓,十九種方式不過是起點。 ●收錄譯詩涵容英語、法語、德語、西班牙語四個語種,35+1種譯本●本書獲《泰晤士報文學增刊》選為2003年國際好書●作者為翻譯名家,翻譯編選諾貝爾文學獎得主歐塔維歐.帕斯(OctavioPaz)、波赫士(JorgeLuisBorges)在內的多位文學大師作品;亦將中國詩人北島的詩作英譯、引進歐美書市●收錄歐塔維歐.帕斯撰寫之評析●收錄陳榮彬教授譯後記,簡評本書創作背景、作者資歷,與深談文學翻譯與詮釋的精微關係 胡宗文/臺灣師範大學翻譯研究所副教授兼所長唐 捐/臺灣大學中文系主任,詩人馬耀民/臺灣大學文學院翻譯碩士學位學程兼任副教授.第34屆師大梁實秋翻譯大師獎首獎得主陳 黎/詩人,譯者陳柏煜/作家曹馭博/詩人單德興/中央研究院歐美研究所特聘研究員葉佳怡/作家,譯者 一首流傳千年的古詩,像深林裡的祕響,觸動異國讀者的心神。讀此一編,彷彿觀賞數十位文字的調酒師,各顯神通,捕捉遙遠的詩義與詩境。著者筆觸生動,見識精微,使譯事成為一則則生動的寓言。譯註恰如其分,疏鑿有功,能夠引導讀者理解毫釐之間的風景。——唐捐 不厭其煩出入鹿柴的溫伯格(買了遊園年票嗎?),讓我想起兩個例子。第一,瞎子摸象:觸耳者,言象如箕;觸頭者,言象如石;觸鼻者,言象如杵。評論家反藉偏誤,接生出「似鹿亦非鹿」的美麗怪獸。第二,西方人觀東方電影,常有無法辨識人臉的困擾(反之亦然)。但在臉的山川起伏間,溫伯格找到某種東西方的彌合時刻:入園十數次,我們終於認出了某隻鹿。——陳柏煜 詩無達詁,譯無全功。中國古典詩詞外譯實難兼顧形式與內容,只得各自詮釋與傳譯。溫伯格蒐集王維名詩〈鹿柴〉英、法、德、西三十餘譯本,逐一點評。陳榮彬發揮比較文學專長,翻譯全書並撰寫譯注與後記,善盡譯介之責。——單德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