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色的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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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最後與最初——林文義《顏色的抵抗》序散文家寫詩,林文義不是第一個,王鼎鈞、張曉風、簡媜、隱地都試過,而除了隱地外,多為淺嚐則止。林氏與前述諸位不同的是,最初在青少年18歲時他早就從想當一個詩人涉入文學,卻被上世紀六o年代的晦澀詩的狂風給掃退。此願未了,在七、八o年代他又廁身陽光小集詩社,以辛辣的漫畫針砭詩壇亂象,與當時諸多詩人過從密切。此後他在記者、主編、評論人、旅行家、散文家、漫畫家、小說家等諸多不同身分中遊走,他最在意的應該是成為一個坦言不諱、一等一的文字工作者,他的諸多身分轉換最終都由三十餘本散文集和六本小說集記錄了下來,產量可謂十分驚人。其文筆既冷冽又熱情,介在蕭索與華麗之間,而詩其實早就隱身在其中,只是他自己不知道或不在意罷了,直到他所謂「初老」(53歲)時,才因一場情愛獲得真正引發。但他是必須不斷在完整與孤伶之間漂泊的人,那像是華麗與蕭索的兩極,此種因心境巨大的起落造成精神的困挫,由其溫和的外表是看不出的。雖然不安人人皆有,但林文義的不安卻特別深重,「離開子宮就學習尋索地方」本是人類與母體分離即潛藏的漂泊天性,但「回家的路一生都難抵達」、「流亡是他永遠的名字」(〈薩依德紀念〉),林文義說的不是薩依德或巴勒斯坦人,而是他自己。尤其對一個中堅代本省籍文人而言,背負了過重的歷史創傷,因此似乎都患了一種母語的匱乏症(受壓抑的非官方語言),乃至一種土地的匱乏感(遭到亂墾爛伐的山山水水),加上台灣的身分認同始終無法底定,讓他們身心俱疲、無法安寧,幾十年面對的卻是從極度的鄉間到成為自己都不認得的土地和城市,那種失落是再多的文字或口說的語言都記錄不了的。這或是他走遍全臺各大小鄉鎮和離島之後還要一而再再而三旅行世界各地的緣由,而會不會也是他到近年想要用詩試圖同時抓住華麗(色)與蕭索(空)的兩極,來填補那巨大的匱乏症的理由?他的詩,即是他的不安他的匱乏之更純淨更超脫的填補方式,也是源自他天性中始終率真、無偽、亦無畏、所謂「思無邪」的另一種展現。文字能成篇代表的是「神」的短瞬的完整,日常生活則如同破碎的日常語言、和無法被記錄下成為固定文字的母語,代表的是「形」的孤伶。他長年便不斷地在這完整與孤伶的兩頭奔波、盲撞、張望。當他無法書寫,又處於支離與孤憤狀態時,這塵世的虛假和偽善會令他疲乏、抓狂,他不能不暫時離去,免得讓自己陷於躁鬱。他是文人中少數旅行頻率極高的異類,旅行像是他一種飛翔、休息、舔傷、自我反思的方式,那看似孤伶單飛的形式,卻更彷若是他選擇「完整自我」的一項儀式,每每「離開故鄉島嶼萬里之外」為的是「要細密的、嚴慎的將支離破碎的自我重新裝填」(見《三十五歲的情書》一書,1989)。旅行讓他能在群我與孤我之間來來回回,不斷地自我洗滌、調整。時空轉換中,在不停移動的點線面之間上下縱躍,遂令他具有極大的介入與抽離生活的能量,出入夢與現實、虛與實、白天與黑夜之快速變動間,他積聚了極大的創作衝勁,使他作品源源不絕。文學成了他的救贖,他藉語言的重整、書寫、創造,拼貼零碎的自身,文字的一點一滴即是他自我療癒和完整記錄整個歷程。他的詩中不斷提到的「純淨」二字,即是他在完整與孤伶的兩端均希望達到的極致:「迢遙無垠,蒼墨海域/那是人跡滅絕之純淨」、「純淨,可不就是未曾顯影」、「最初的嬰兒,我的純淨」、「文學比擬聖經反而純淨」,「剝開自我如鏡之純淨」、「詩的名字叫做:純淨」、「純淨就是一朵山茶花/靜謐地私語以及/只有詩能夠宣示的/某種靈犀於心的符碼」、「誓以古老的手寫只為淨心/純然與堅執相信/最初的許諾還以最後之純淨」、「不渝地尋找純淨/彷彿乍見戀人耳畔山茶花之紅」、「再鹹澀的波濤因詩而純淨」、「文字信徒只求心靈純淨」、「尋索一個字/純淨一顆心」……。他不斷提出「純淨」二字以警醒自己,說的正是「純淨」之不易之匱乏之短暫,「人跡滅絕」是去不了或一瞬之幻覺,「未曾顯影」是不可能的,「最初的嬰兒」是回不去的,而當他說「彷彿乍見戀人耳畔山茶花之紅」,也只能是「彷彿」、「乍見」、短瞬之花「紅」,不是常態,是非常態的。那就如同絕對的完整與絕對的孤伶之難達至或難以長久駐守任一端一般。他在2007年的詩集《旅人與戀人》〈幸福練習〉一詩中即明白了「純淨」只能是某一瞬的一種發現,以及「詩的名字叫做:純淨」的原因。此詩前三節說:練習寫詩的初老之年賦格與句法猶若春來初綻的青芽探首凜冽的大氣練習寫詩從京都歸來像祇園一盞紅燈籠乍見的靜卻暈然的暖妳的微笑是內裡之焰練習寫詩但願求得純淨猶若悄入寺院噤聲敬謹參拜一樹綻放之櫻回眸靜候妳的到來首節「春來初綻的青芽/探首凜冽的大氣」說的是一種不畏、未染、喜悅和好奇,如初生之犢般,無懼外在環境如何「凜冽」,該綻即綻。二節「祇園」指的是京都一塊區域的名稱,景點有北邊白川岸邊,南邊的花見小路,說的是旅次中對「紅燈籠」的「暈」「暖」和「乍見的靜」印象深刻,起因於「妳的微笑是內裡之焰」,景因情而別具意涵。三節說「悄入寺院噤聲」為的是「敬謹參拜一樹綻放之櫻」以及「回眸靜候妳的到來」,說的是對待事物的「敬謹」有如修持及「求得純淨」的一種行動。此三節由一己如「初綻的青芽」寫起,到藉「一盞紅燈籠」的「靜」「暖」「焰」與戀人互動,到共同敬謹修持,由單修到雙修,正是人生由孤伶到完整的路徑,卻不可能永恆駐守,只能在這兩端來來回回,一朝執著一端,即陷困境。於是我們看到一種不即不離、若即若離的心境,是使他較能趨近安頓自身的最佳狀態,即使用於處理情感時亦然,也是他近年感受到詩、乃至感受到幸福的一種情境模式。此種狀態宛如他的上本詩集《旅人與戀人》不斷提及的「旅人」與「戀人」兩種複雜、既可重合又難以時時重合的關係,「戀人」是求取重合,是「即」,「旅人」常求取獨行,是「離」,偶而合二為一,又非能長時間,則短短數日,也能記憶遙長。而若「戀人」日常彼此的重合若也非要求日日相聚,互讓對方有極大的轉圜空間,則如此關係,就進入了《圓覺經》所謂「不即不離,無縛無脫」的狀態。然而既不離戀人、又要離戀人,既不離人間、又要離人間,這是多麼難的境界!不即不離、若即若離如放在生活的實踐中,是既即又能離,既入又能出,勇於在最熱中抽離自身;在生命領悟上是明白沒有事物可以真正穿透,所有真理均是相對性的,沒有絕對性,因此只能達至一種「亦隔亦透、不隱不顯」或「望而難即,見而仍蔽」的狀態;而在詩的創作中則是採用「欲離欲近」(離得開才靠得近/或「分則胡越、合則肝膽」)或「似斷而實連」的手法,使事物看似陌生或反常,反而越能貼近那不易貼近的。此種意蘊與古人寫詩求索的所謂鏡中花、水中月、「妙處不可湊泊」、「妙在含糊」均相似。然而在人際關係或生活周遭上要在最熱中抽離自身,是多麼不易為啊。但幸好在詩的追尋上仍可接近,更幸好林文義與他「初老」的戀人Daphne有類似的共見,這是林文義理想中的情感關係,因這其中才會有源源不絕的思念和守候。因此即使是一對「戀人」(要求完整重合),也要有「旅人」(常需孤伶獨行)的思維和行動,則完整感會因孤伶感而更完整。因此當他說「妳的向晚華燈初上/我的子夜星已成眠」、「我點燃一盞燭光守候/妳在遠方一定看得見」(〈維也納簡訊〉,見《旅人與戀人》),說的是兩地相隔的思和甜。到了這本新詩集《顏色的抵抗》中更見其「欲離欲近」的實踐能力,離得開才靠得近,說得可容易,世人要做起來是極不易的,若非有相當共見和同等智慧,乃至皆「歷經滄桑」,其可能性極微。而林文義與他的Daphne顯然能同此慧心,何況Daphne也有不凡的詩才,比如她寫在林著《旅人與戀人》最前頭的序詩,簡單數句就有驚人的力量:夏天裡愛情過海洋,山風和著海風齊聲歡唱。張開帆,憂鬱變成錨,穩住海流的方向。(〈深藍〉後半)「憂鬱」指的當然是詩集主角林文義,本與「張開帆」是相同主角的本質,卻「變成錨」,可以「穩住」外在的「海流的方向」,憂鬱的不動(錨)反而穩住了海流的動(方向),缺憾反倒成了優點和主導力量。「孤伶」(帆/憂鬱/錨)反而驅使生命「完整」(穩住海流方向),反常反而合道,不可能反成可能,「即」(憂鬱/錨/不動或動不了)主導了「離」(方向/動),既即又離,若即或離,末了在詩中成了不即不離的佳詩,Daphne重新詮解乃至解構了憂鬱的意義,指出它潛在的意義、隱藏的力量和更大的可能性。因此「即與離」其實即「完整與孤伶」的另一面貌,「欲離」(孤伶)反而「欲近」(完整),不孤伶則□完整,而這或正是「詩的名字叫做:純淨」的本意。因此當林文義在這本新詩集《顏色的抵抗》中拓展他的詩境和題材,即比《旅人與戀人》有更大的斬獲,除了從情詩向政治向倫理向友情行注目禮,也向翁山蘇姬向薩依德向切.格瓦拉向詩人向畫家向社運向天地一切可學習者學習,他知道寫詩之一途著實不易,因此我們就看到了林文義追求「純淨」的努力和痕跡。即使延續前集的情詩也有不凡的表現,尤其是〈胭脂〉與〈冷的華麗〉二詩,而且應均是獨自旅行後及在旅行中所展現兩人「欲離欲近」的心境。〈胭脂〉一詩是「我從海那邊歸來」,腳步挪近家時,假想妻在家等待的「剪影」和「想妳必在菱鏡前靜坐/苦思迎我的胭脂唇色」,「我必在最深的子夜探看/秉以燭光照亮你殷紅之唇」,寫出了「孤伶」後對「完整」的期待。〈冷的華麗〉一詩他則以厚沉的筆調大筆塗抹異鄉景致及旅人的孤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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